东宫引第48章 大义灭亲
太庙的幽深是千盏长明灯也化不开的亘古沉寂。
烛火在森然林立的朱漆金柱间跳跃将历代帝王后妃的鎏金牌位映照得明灭不定如同悬浮于时间之上的、冰冷的眼眸。
冰冷的金砖地面倒映着萧选枯槁而沉凝的身影每一步落下都带着空洞的回响仿佛踏在帝国绵延的脊骨之上。
他停在巨大的神龛前身影挺拔如旧唯有那身明黄龙袍下微不可察的轻颤泄露了内心的重压。
目光沉稳地掠过太祖高皇帝威严肃穆的牌位最终定格在那两块紧挨着的牌位上。
左边是字体略显暗淡的“大行肃宗皇帝”右边则是光润簇新的“大行太宗皇帝” 烛光在“肃宗”二字上流淌沉淀着历史的阴翳;在“太宗”牌位上则跳跃着更为明亮的光泽。
李允贤只是负手而立仰望着。
浑浊的眼眸深处如同封冻的寒潭底下却汹涌着足以撕裂灵魂的暗流。
“列祖列宗…”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在死寂中荡开每一个字都像从沉重的肺腑中艰难挤出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疲惫却依旧维持着帝王的腔调。
“朕…今日立于灵前胸中块垒如鲠在喉。
”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肃宗皇帝”的牌位上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刻骨的警醒与沉重: “皇爷爷…孙儿…今时今日方知您当年…坐困愁城之艰。
” 枯槁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无意识地蜷缩“您…也曾…失却太祖、太宗基业…致胡马南窥山河飘摇…史笔如刀责您昏聩…然…” 他微微停顿喉结滚动“帝王之失其痛…非身临其位者焉能尽知?” 目光缓缓移向“太宗皇帝”的牌位那“太宗”的谥号在烛光下灼灼生辉。
“父皇… 李允贤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如同背负着无法企及的高峰。
“您…挽狂澜于既倒开疆土布仁政…是儿臣…毕生仰望的明君圭臬。
“您训诫…为君者当怀仁恕念骨肉… 他向前一步枯瘦的手掌稳稳按在冰冷的供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支撑着他看似依旧挺拔的身躯。
“可父皇…”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与迷茫“今日…这‘仁恕’二字…于儿臣…重逾泰山! 殿内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
“您的长孙李承稷。
念出这个名字时李允贤的声线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随即被强行压下。
“勾结西域贪墨军饷致使雁回关将士冻馁烈风堡妇孺失怙… 他每说一项罪名语气便沉凝一分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更…以西域‘噬髓蛊’阴毒谋害承鄞… 他微微阖眼复又睁开眼底的血丝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若…念及骨肉法外施恩… 李允贤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则…边关枉死忠魂何以告慰?嗷嗷待哺之孤寡何以存续?承鄞剜肉之痛萧隐蚀骨之伤…又该向何处寻一个公道? “这江山…这您与列祖呕心沥血、重整之基业…难道…要因朕一时之仁…再蹈覆辙?让儿臣…步皇爷爷后尘?!”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死死攫住“太宗”的牌位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木牌叩问一个答案 “父皇!您当年…北伐克复失地整肃吏治雷霆万钧…可曾…有过片刻犹疑?这…江山之重血脉之痛…您…是如何…并行不悖扛于肩头的?!” 最后的诘问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在太庙凝滞的空气里。
没有嘶吼没有泪流满面只有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和额角微微跳动的青筋泄露着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挣扎。
“儿臣…愚钝… 李允贤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按在供案上的手背那里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学不会…您那…举重若轻。
“既恐…心慈手软成了…葬送祖业的…肃宗第二…” “又惧…刻薄寡恩成了…骨肉相残的…后世之讥…” 他不再言语。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抽动的眼角显示着这具枯槁的躯壳内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巨大的矛盾如同两条冰冷的巨蟒在他心中无声地绞杀、撕扯。
那身明黄的龙袍在摇曳的烛光下不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像一副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枷锁。
良久。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两份卷宗。
动作沉稳不见丝毫颤抖。
一份是废黜太子的明黄诏书副本另一份是记录着铁证的奏报。
他将其轻轻置于“太宗皇帝”的牌位之前如同放置两座无形的大山。
“父皇…”李允贤最后发出一声极轻、极沉的叹息如同垂暮之人的最后一点气力。
他并未下跪只是对着牌位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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